年逾花甲的我,还在孩提时,就听得老辈人讲兴安的古严关是一道“雪线”,北方的飞雪飘不过来;还说它是一道“文野”的分界线,关北是文明的中土,关南是两广的“蛮子”;还有杨业老令公的孙女杨八姐,飞马巧度险关下柳州救兄长杨文广的故事。心里就时时挂念着它,究竟是怎样的一座险峭的雄关,能阻挡得了凛冽的风雪同千*万马?
到了年的初夏,我登临这广西最古老的关隘时,诸多的悬念都被关口呼啸的山风吹散了。
从兴安县城沿桂*公路往西南行约8公里,四周的青峰叠嶂连绵,折转身向西边的岔路行约余米,青峰间蓦地闪出一片绿野,灰墙青瓦飞檐翘角的村舍呈南北走向,错落成一条长街。长街的中段被两座危崖如削的突兀石峰分隔开来,两峰之间有一座巨石垒起的关垣,关门上镌刻着巨额榜书“古严关”。
沿着长街3米余宽的水泥碎石路来到关下,门洞边竖立着一块一米多高的石碑,上边刻了几行字:“古严关,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六日兴安县革委会立。”
走进关门,犹如进了一个清凉的大岩洞。“洞”高3.7米,宽2.9米,长达8.23米,全由岩石垒嵌而成。前后两重闸门,若被敌人攻破第一重门,还有第二重门阻挡住,关上将士可抛下檑木滚石将破门之敌砸死。
门洞石壁一块青石上刻有“大明崇祯戊寅仲夏,灵川知县程克武监造”字样。
踩着杂草藤蔓爬满的石阶走上关来,四面的青山绿野拥来怀中。关前关后的灰墙青瓦夹着一条似长蛇匍匐的碎石路,远山如黛,山风啸啸。一缕苍凉的古意从心头涌起――就是这么一个拳拳小关,竟阻隔了皑皑飞雪与千古的敌虏么?
陪我同行的严关镇镇长大约瞅出了我的心思,笑指着关隘说,你别小觑了它。这严关西北是狮子岭,东南有凤凰山,两山虽高不过米,但陡峭险绝,像蹲伏着的睡狮和兀鹰。双峰对峙,仅留下中间一道狭谷,宽不过33米,长却有余米。古严关就夹在这长谷中间,关墙长43.2米,高5.3米,厚8.23米。前后有关门可把守,中间的门洞原有石级上墙顶。墙上筑有城楼(可惜在民国时烧毁了),供将士们休憩和了望敌情。巨石砌成的城墙宽厚平敞,关墙上边可以跑马操练。人站在城楼上放眼看南北,可以察觉数里外的动静。一旦敌人近前,就用劲弓远射。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哩。
你若不信,且到关北一里多路的街口去看杨八姐的上马石,上边刻有古诗可为证。
去就去。从关垣上走下来,沿着长街的碎石路往北行。路两边的房屋都用青石垒砌作墙。从前的路也是青石板铺的,走得车马。镇长领我走出路口,田野边有一方青石像个大墩子摆在路旁,石上刻着清道光年间彭紫炎、唐一沛二人合写的一首诗:“山山山山山山山,峭壁馋(‘馋’的左偏旁换作‘山’)岩步履艰。欲向此中求吉壤,难难难难难难难。”
用手比划一下,那石墩子高约2.7米,宽1.7米,长3.3米。这么大的上马石,那杨八姐的战马怕像一头巨象呢。哈哈!镇长笑答,这首诗不是夸八姐的威风,却是叹息严关的地势险要道路难行。你瞧,从严关的西北到西南,都是连绵的大山,且越往西南越险峻。东南边一里多,有灵渠穿过,且旁边也有一座大山相连――由马鞍山折向东南,同高大的蒋公岭相接。这里地面狭小,石嶂堆叠,山路难行。崇山峻岭中,又忽然流来了运兵送粮草的灵渠,你说,前人夸严关是“楚粤之咽喉”,有无道理?
我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来到关前一间贴了白瓷砖的大屋前,门口挂着一块红漆木牌:“兴安县严关镇仙桥村卫生所”。一个白胡子公公坐在门边抽着旱烟。
万医师是本地的“老树蔸”子,好多事他都知晓。镇长把我带进卫生所来,端了大海碗喝凉茶。万医师捋了花白的胡须说:这里是旧时的官道,从桂林到湖南总得经过它。严关就像一把锁,锁住了南来北往的大门。如果不走这里的大路,东北边两里多还有个小严关――盖屋坪,也是碎石小路。
小严关一样也起有城墙隘口,有兵把守。同严关互为犄角之势。除了这两条路,别无它途。当年红*过往时,就是从小严关去的。这又是个两边交界之地,上边属中原,下边属“南蛮”。从前的汉朝伏波将*和宋代杨八姐征讨交趾,在关上拉弓定国界,一箭射去七天七夜不回头,一直射到边境上的风波界。箭矢所过,山上的草树都纷纷往两边分开。那一路好多的岭头山坳,以前的“老本营”都数过给我听哩。
关北关南气候分,雪飞不过古来云。 若非曾发看山愿,老大何因入瘴云。
我把宋人刘克庄的《炎关》诗读了一遍,问老者严关的得名是不是出于气候的原因。老公公微微颔首,这狮凤二山同严关像一道屏障,确实阻住了不少北方南下的寒气,但那严关却不一定因此而得名。这里形势严峻险要,从古到今打过几多大仗。关口“古严关”那三个大字是咸丰年间县令商昌写的。他听说太平*围了桂林城,赶忙派人重修严关,亲自题写关名,想据险扼守。而聪明的太平*却不走这条楚粤古道,另从灵川海洋转高尚攻下县城,吓得他屁滚尿流跑了,成了兴安县志上唯一没有留下姓名的县令。
还有几次著名的岭南战役,给兴安和桂林的历史添了重重的几笔:
元世祖至元十四年(公元年),临安(杭州)沦陷之后,元将阿里海相牙统领大*从湖南进攻广西,致书宋经略史马暨,遭严辞拒绝。随后两*在严关几经周旋,最后决战桂林,马暨率*巷战,壮烈牺牲。
清顺治年间,定南王孔有德可谓成于严关,败于严关。一次是他率清*合围桂林,于顺治七年(年)十一月击败南明*。另一次是顺治九年(年)六月,李定国率大西农民*从衡阳回师桂林。严关失守,桂林城破,逼迫孔有德急还靖江旧邸,“手刃爱妾,遂亲闭户自焚死。”
古往今来,几多硝烟战火弥漫了这千古雄关。难怪清代学者顾祖禹感慨道:“严关北负峻岭,坡陀险阻,若守御严密,以逸待劳,敌师多无能为也。一失其险则会城(桂林)单,外势不能孤立矣。严关之安然,非粤西存亡哉!”
这古严关怕有两千年了吧?老公公捻了捻白胡子笑,你自己到狮山石崖下去瞅一眼碑刻罢。
穿过严关来到狮山峭壁下,百余米长的石壁上镌刻着十几处历代文人墨客的手迹。由于年久月深风雨侵蚀,一些摩崖已斑驳模糊了。其中最早的是北宋*和五年(公元年),桂林知州程邻书写的“严关”两个大字。其次是南宋嘉定九年(公元年),广西西路转运判官方信儒手书的“严关”。可见,最迟在北宋,严关已经建立了。
崖壁上的几首诗颇可玩味,我信笔摘录了一二。一首是“邑中区四勿居士”罗鸿题写的七律:
严关亘古势巍崇,不让金汤带砺雄。
凤岭磋峨惊地险,狮山拥护赖天工。
杨家伟业于斯建,马帅奇勋自此隆。铜柱赫然今尚在,分茅一箭显神通。
诗歌不仅描绘了形势险峻的关隘,且颂扬了伏波将*马援和杨家将的功绩。那赫然矗立的铜柱和七天七夜不回头的惊得茅草树木纷纷两边倒的神箭,不是同万老爷子的叙述如出一辙么?
还有号称“铁骨”诗人张鼎的诗句:
“放眼图披五大洲,古严关险著千秋。
三分狮凤东西卫,水绕湘漓上下流……”
已然道出了山川形胜的神韵和真谛。
沿着长街的古道转向南行,关南面的房舍大多是青砖片石垒砌的新式楼房,不及北面的古朴苍老。镇长说,如今桂*公路、湘桂铁路贯通南北,土地垦辟,清除了障碍,严关早已失了险要之势。而随着近年来农业同旅游业的发展,桂*路沿线种上了美国提子、巨峰葡萄和草莓等优质水果,还种了西红柿、茄子、辣椒、夏阳白等反季节蔬菜,古严关已是另一番景致和情趣了。
哦,江山如画,关隘如铁,它是绝不会因时代的变迁而失却其魅力的。
挥手告别了严关和友人,弹指间10余年光阴已逝。
今年初,我重登了这千古雄关。
大关依旧傲然矗立,细抚碑刻,苍凉的山风在耳畔絮絮叨叨,仿佛在喋喋诉说着往古的故事。穿街过隘,关前关后新建了许多屋舍,而当年的老翁却无处寻觅。
物是人非,心中未免有些许怅惘。作为古严关一匆匆过客,胸臆中本有许多难言的感慨。却忽然想起了宋人范成大的诗,觉得他早已道出了自己的心结,就以此诗煞住笔罢:
回首瘴岭已无忧,尚有严关限北州。 裹饭长歌关外去,车如飞电马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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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周昱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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